幾個參與政治抗爭的人被判入獄，連帶相關的判詞也受到社會關注。上二星期英文版判詞出爐，引起熱烈討論。由於這課題跟英文有關，我也來湊湊熱鬧，說說自己的意見。這篇文章比較長，約三千五百字，裡面除了討論繙譯外，也談到一些英語用法問題，資訊頗為豐富，請耐心閱讀。先來看看其中一段中英文判詞：
『6. 香港社會近年瀰漫一鼓(股)歪風，有人以追求其心目中的理想或自由行使法律賦予的權力為藉口而肆意作出違法的行為。有人，包括一些有識之仕(士)，鼓吹「違法達義」的口號、鼓勵他人犯法。該等人士公然蔑視法律，不但拒絕承認其違法行為有錯，更視之為光榮及值得感到自豪的行為。該些傲慢和自以為是的想法，不幸對部分年輕人造成影響，導致他們在集會、遊行或示威行動時隨意作出破壞公共秩序及公衆安寧的行為。』
『6. In recent years, an unhealthy wind has been blowing in
Hong Kong. Some people, on the pretext of pursuing their ideals or freely
exercising their rights conferred by law, have acted wantonly in an unlawful
manner. Certain people, including individuals of learning, advocate
“achieving justice by violating the law” and, under this slogan, they encourage
others to break the law. These people openly flout the law. Not
only do they refuse to admit their lawbreaking activities are wrong, but they
even go as far as regarding such activities as a source of honour and
pride. It is unfortunate that such arrogant and conceited ways of
thinking have influenced some young people and have caused them to engage as
they please in activities that are damaging the public order and disruptive of
the peace at assemblies, processions or demonstrations.』
牛津大學出版社前社長麥嘉隆就今次事件在網報撰文題為《令人嚇破膽的英文判詞》。我認為這篇判詞譯文雖然不佳，但這標題卻未免過於誇大矢實。若真的如他所說，香港的中學豈不是應該遍地屍骸？ 平情而論，這段判詞英譯本若是出自高薪的專業法庭語文組，那便只能算是一般般罷了。先不說其繙譯水平，單就其文法而論，我在第六段已發現一個錯誤。看看這句：
"they even go as far as regarding
such activities as a source of honour and pride"
在英語中，有一句既定的expresson
- go so/as far as to do sth，解「甚至去做某件事」，而so
far as又比as far as普遍。留意go so far as to那個to是一個to-infinitive，後接的動詞必需是infinitive，而不是像語文組所用的ing-form，情況就好像我們慣用的so as to do sth句式一樣。
判詞中的其中一句特別惹人關注：
香港社會近年瀰漫一股歪風，
這句應該如何繙譯呢？語文組將其譯成：
In recent years, an
unhealthy wind has been blowing in Hong Kong.
「歪風」的風是什麼意思？男神說他不知道，這明顯是言不由衷的廢話。這個風當然不是指風濕，我相信任何香港的成年人都知道這是指風氣。那究竟wind有沒有一個figurative sense解風氣的意思呢？在答這問題之前，我們先看看其他人怎樣說。
生果報的馮晞乾說可以簡單地譯做
"A bad influence has pervaded Hong
Kong."
譯得雖然不算好，但尚可接受。他繼續寫道：
『中文判詞中「歪風」出現兩次，另一句「本案是一宗表現上述歪風的極佳例子」，英譯是「This case is an excellent example of the influence of the trend that
is mentioned」，譯者顯然懂得用正常英文表達「歪風」。二，「unhealthy wind」是有來歷的：據港大98年版《Chinese Fiction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作者楊嵐博士（Lan Yang）用英文解釋文革時期中國小說的用語時，把「不正之風」釋作「unhealthy wind–politically unhealthy tendency」，「歪風」則釋為「evil wind–politically unhealthy views」。我懷疑法庭譯者參考過這部書，選取了語氣比「evil wind」溫和的「unhealthy wind」來翻譯「歪風」。可見譯者用「unhealthy wind」兩字，根本在暗諷法官的文革語言，更妙的是，這種翻譯也是另類「違法達義」──以違反英語常規的手段，達致春秋褒貶的目標。我衷心向這位翻譯高手致敬。』
作者似乎不太懂舉證之道，其例證很難令人信服。更有甚者，此人評論時更乘機「抽水」，實在有失學者應有的客觀持平態度。
作者似乎不太懂舉證之道，其例證很難令人信服。更有甚者，此人評論時更乘機「抽水」，實在有失學者應有的客觀持平態度。
另一個人在網報撰文引用外國書上的例句證明wind有「風潮」的意思：
"a new political wind starts to blow"
這個例子明顯比之前的那一個為佳。翻杳字典，wind確有這樣的一個解釋：
Def : journalists often refer to a trend
or factor that influences events as a wind of a particular kind :
e.g.
The winds of change are blowing across the country.
e.g.
The world's entire aerospace industry is feeling the chill winds of
recession. (Cobuild)
根據各本字典的解釋，這個wind的字義有trend或tendency的意思，雖然跟風氣並不完全相同，但我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不過，unhealthy wind這配搭卻極為少見。雖不能說將「歪風」譯成unhealthy wind是錯的，但我認為這明顯是懶人的做法。
根據各本字典的解釋，這個wind的字義有trend或tendency的意思，雖然跟風氣並不完全相同，但我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不過，unhealthy wind這配搭卻極為少見。雖不能說將「歪風」譯成unhealthy wind是錯的，但我認為這明顯是懶人的做法。
其實，這個語文組的繙譯手法並不高明，例如將「口是心非」譯成affirmed with his lips but denied in his heart，這是明顯一個直譯例子，而且是抄自網上。問題是，「口是心非」有一個相對的英語成語 〜 speak with (a) forked tongue，這個成語也可在網上找到，但卻未被採用，奇怪！我不是繙譯專家，但我認為繙譯的要義在於二個字：concise & precise。語文組的繙譯雖然合乎文法，卻不算地道英語，總給人有點Chinglish的感覺。
另一方面，男神也為此拍了一條短片去試譯這句句子，連網報也有相關的報導。在說了一番為自己「打底」的話後，男神認為句子可以這樣譯：
A twisted/perverted sense of
morality/justice/right and wrong pervades the city in recent years.
我認為這個譯法是絶對可以的，雖然它好像沒有「歪風」的意味，但它卻更細緻道出了背後的含義。不過男神在片中卻強調這譯法不準確，不如語文組那原譯好。我覺得做人謙虛是好事，但過份的謙虛就變成虛偽了。
其實男神這句英文的問題不在其譯意，而在其文法。有誰知道這句子的文法那裏出錯了？我們再來看看這二句譯文：
"In recent years, a unhealthy wind
has been blowing in Hong Kong.
A twisted sense of justice pervades the
city in recent years."
看到有什麼不同嗎？答案是二句句子的tense並不一樣，第一句用了present perfect (continuous) tense，而男神那句則用了present tense。那為什麼不能用present tense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句中有一個time adverbial 'in recent years'。'in
recent years'的意思是「近幾年」，即是近年來一直如此，以前如是，現在或最近也如是，所以會用上了present perfect tense。有時你也許會見到有人用past
tense，但present tense卻絕少出現。這個錯誤對一般中學生來說不算是什麼大問題，但對一個人氣補習天王來說可算是fatal mistake了。我說過男神的文法底子不好，從這例句可見一班。
最後，C博士覺得可將風氣如毛孟靜般譯成wave，我也認為是對的，因為wave的其中一個意思是：
Def: A sudden occurrence of or increase
in a phenomenon, feeling or emotion:
e.g. a wave of strikes had paralysed the
government, (Oxford Dictionary)
不過，C博士跟著將「歪風」譯成waves of (social) malice似乎不太準確，我覺得所謂的「歪風」重點不在其惡意，而是一些錯誤觀念。所以若用wave，我會將其譯做：
a wave of improper
sentiments/misconceptions/radical thoughts
言歸正傳，那换了是我，又會怎樣繙譯這句呢？首先，大猩猩識字少，不知道「歪風」的英文是什麼，但我知道「歪風」的風是指風氣！而既然世上有一種東西叫互聯網，那我們為什麼不好好善用網上的資源去找出答案呢？一般來說，我認為可以有二個做法：
一是上網找找有沒有「歪風」或風氣、氣氛、氛圍的中譯
二是我們知道氣氛的英文是atmosphere，那就可以在網上找找atmosphere的同義詞。
值得一提的是網上的資料良莠不濟，很多資料都是有問題的，所以在選擇要特別小心。經過一輪簁選後，我發現有幾個字可能適合我的需要，於是便再查查字典看看它們的解釋，最後我選了這個：
vibe(s)
(formal vibrations) (also vibe [singular])
(informal)
a mood or an atmosphere produced by a particular person, thing
or place. (OALD)
選這個字除了因為其字義外，還有一點就是它有一個既定的collocation〜good/bad vibes （好或壞的感覺/氣氛）。
所以這句我會譯成：
Hong Kong has been infused with bad
vibrations in recent years.
這或許並非完全貼題，但既然「歪風」只是一個籠統的敘述，那我回應一個籠統的譯法也是應該可以接受的，而且絕對比unhealthy wind好，這裏謹供大家作為一個參考。
網報又另外找來一些「有從事多年翻譯工作的人士」，問其對這篇英譯判詞的意見。
『該翻譯人員稱，「有識之士」被譯成「individuals of learning」，他認為譯法沒有問題，「有識之士」其實是指知識份子，但絕不對譯成「Learned」，因為此字代表有法律學位人士，所以他相信翻譯這份判詞的人士，應該有細心推敲過英文用詞，並非單單靠Google Translate所取得的用詞，他只可評論譯法「笨拙」，但至少外國人明白當中所述英文用詞，清楚表達原作者意思。』
看完這段訪問，覺得現今的所謂專業人士或傳媒的水平竟是淪落至斯！隨便在街上找個人就當是專家，然後再煞有介事告訴你一些錯誤的資料當是真知灼見，沒有那麼離譜吧？
稍為學過英文的人，都知道learned這個字是用來形容有學識的人，這是最基本的解釋。專業翻譯人土所提到的那個解釋只是一個次要的英式用法，在一般市面上的學習型字典都沒有收錄。看看Oxford Dictionary：
British Used as a courteous description
of a lawyer in certain formal contexts,
錯得那麼明顯，專業翻譯人士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跟著談談"individuals of
learning"這譯法。用這來形容「有識之士」當然不能算錯，但卻給人怪怪的感覺。但作者為什麼要這樣譯呢，我們還得從原文開始看起：
『有人，包括一些有識之士』
"Certain people, including
individuals of learning ,,,"
「有識之士」一般來說可簡單地譯做learned
people/persons或erudite people/persons，你甚至可以譯成scholars都無問題。但法庭語文組一開始就將「有人」譯成Certain
people，若果他們立刻又將「有識之士」譯作learned people，難免曾給人一種重覆的感覺。所以他們便很「聰明」地想到sb of learning這個介詞片語代替品。由此，我們也可看出這些人的英語水平和應變能力。若是我，便會這樣改：
Certain people, including some
learned/well-educated individuals ..
.
.
麥嘉隆在其文中以這段文字作終結：
『近年不斷有人說香港人的英文水準每況愈下，筆者一直都不盡認同，認為只是水準參差，香港還是有一批英語能力極高的學生和白領，但看到理應是精英雲集的司法界竟交出這樣的英文，以後還有辯解的餘地嗎？』
